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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观点 | 赵蓉晖,阿衣西仁•居马巴依:语言与现代国际政治述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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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中国外语战略研究中心\语言研究院 赵蓉晖,阿衣西仁•居马巴依

文章来源:

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3月第51卷第2期

摘要

基于对世界政治格局与语言状况的考查可以发现,语言与政治的联结点在于语言在社会认知和构建方面的功能。语言与现代国际政治版图的关系集中体现在三个方面:第一,语言既是分裂的力量,也是统一的力量,在国家分裂和国家统一进程中都有重要作用;第二,语言可以成为考察国家影响力的指征,可用影响力指数、民主指数、语言影响力等对国家进行分类和评级,从而认识不同国家在国际社会的地位和作用;第三,全球化进程对语言发展影响巨大,多种因素导致超级语言出现,英语更成为全球最通用的语言。但同时,对多语制的追求导致语言冲突,构成了当代世界“语言战争”的基本格局。以上分析基于非传统安全观,凸显了语言与政治的相关性,可进一步深化对语言与国家安全关系的理解。

关键词 语言功能;国际政治;语言政策;国家安全

正文

  在影响国家安全的诸多社会因素中,语言是特殊的一员。一方面,它的交际工具性质使其带有公共产品的特质,具有使用上的非竞争性;另一方面,它对社会的认知与构建具有本体作用,与政治高度相关。本文从语言的视角观察国际政治现象,并借此探讨语言在政治和国家安全中的地位和作用。

一、研究回顾

  语言是社会约定的、音义结合的符号体系,“语言对于社会这座大厦来说,既是基础又是建材,大厦的最终样式和后继改造也要通过语言来衡量”。语言所具备的独特社会功能使之与政治问题产生了天然的联系。

  带着政治关照讨论“语言与国家安全”问题,是近年来我国应用语言学研究的趋势之一,这是在“非传统安全观”的影响下,人们对语言社会功能的认识不断深化的结果。讨论的问题包括语言与国家安全的关系、语言文字信息化与国家安全 、语言冲突与政治危机、语言政策与语言规划等,正如赵世举所指出的:“信息化和全球化把语言和语言学推到了社会的风口浪尖、科技的前沿领域和经济的热点地带,使之在国家诸多核心领域发挥着日益重要的作用,其战略意义和安全价值不断提升,已成为国家安全领域不可忽视的多功能要素。”以上研究主要针对国内政治或某一具体领域展开,语言的交际功能和认同功能是考察的重点。

  结合政治理论的语言研究则有两种取向:其一,讨论平等和权威的关系,“主要考虑重要性和意义问题”,探讨社会“应该怎样”,是对语言进行价值判断的规范性研究。其二,强调语言对社会建构的本体作用,建构主义者继承了哈贝马斯、维特根斯坦等人的思想,从语言的视角审视国际关系,用话语分析的方式揭示语言游戏的规律。我们则认为,把语言的多种功能与国内外政治发展的大局结合起来综合考察,更有利于揭示语言在当代社会生活中的地位。

二、语言与国家的分裂和统一

  社会经由人与人之间的互动所构建,其中,交流沟通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语言是最基本的交流工具和信息载体,每一个社会实体都必然选择某种语言作为交流工具,这一选择的影响至关重要,甚至成为判别群体身份的标志。斯大林曾对“民族”做如下著名定义:“民族是人们在历史上形成的一个具有共同语言、共同地域、共同经济生活以及表现于共同文化上的共同心理素质的稳定的共同体。”民族主义研究的著名学者安德森虽然更多地从心理层面理解“民族”,把它看成是“想象的共同体”,是对一个国家的公民具有“社会内聚力”的一种意识结构,但他也同样认为语言“具有无比的意识形态与政治的重要性”。

  正因为如此,历史上有不少人试图在“民族——语言——国家”这个对应关系中确定一致的逻辑,把三者的边界统一起来,进一步强化语言和民族、国家的对应关系。因此,语言在现代世界的分化或统一过程中能同时发挥分离剂或粘合剂的作用,语言不仅直接与国内政治相关,同时也会影响国家间关系。虽然我们并不认同民族、语言、国家这三者具有完全一致的边界,但它们之间的相关关系还是清晰可见的。

(一)语言与国家分裂

  分离主义(也称分裂主义,secessionism)是当代国际政治中的一种普遍现象,指“居住于主权国家的一部分领土上的某一群人单方面要求脱离现属国家,而谋求新的政治身份的政治诉求,其手段包括暴力恐怖甚至武装对抗行为”。民族分离主义是最重要、最常见的一个类型,与语言的关系也最密切,分离主义者对语言的重视和强调往往和民族自决意识提高一同出现。仅在1985~1999年间,世界上就至少有52个国家内部存在分离主义问题,且在不同程度上与语言相关。

  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民族主义浪潮中,民族分离主义使苏联、南斯拉夫、捷克斯洛伐克、埃塞俄比亚、塞尔维亚、摩尔多瓦、格鲁吉亚、苏丹、乌克兰等国相继发生了分裂甚至解体。我们可以沿着“民族——语言——国家——国际政治”的线索发现多民族国家的不稳定趋向,有政治学者甚至因此发明了“国家潜在不稳定性的语言指数”(以下简称“不稳定语言指数”)来观察国家分裂的可能性。这个指数指非主体语言使用者占全国公民总数的百分比,数值越高,国家不稳定的可能性就越大。例如根据1986年《世界的人口》统计,欧洲国家不稳定语言指数最高的南斯拉夫(63.6)、苏联(50)、捷克斯洛伐克(36.4)、摩尔多瓦(36)、格鲁吉亚(31.2)、乌克兰(16.4)等国家,都在不同程度上出现了分裂。

  21世纪初,美国的卡耐基基金会和福特基金会曾利用这个“不稳定语言指数”和若干其他因素,预言了可能在21世纪解体的60个国家:最有分裂危险的国家有伊拉克、阿富汗、朝鲜、孟加拉国、也门、哥伦比亚、海地、多米尼加、科特迪瓦、刚果;分裂危险程度居中的国家包括乌兹别克斯坦、乌克兰、秘鲁、巴基斯坦、叙利亚、埃塞俄比亚、巴拉圭等;伊朗、越南、土耳其、白俄罗斯、阿塞拜疆、俄罗斯等国的分裂危险程度最小。但美国国会的另一份调查报告却预言说,俄罗斯联邦将在2015年以前分裂为6~8个国家。看来,国际政治的复杂程度远非靠一两个指标就可以分析清楚。

(二)语言与国家统一

  “所有民族国家的历史都贯穿着单语制(monolingualism)的理想,这是文化统一的一个部分”,也是对分离主义的反动。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法国大革命时期,法语被强制性地当作共和主义的象征进行推广;19世纪时的英国,英语被用作使苏格兰人(讲盖尔语)、爱尔兰人(讲爱尔兰语)、威尔士人(讲威尔士语)英格兰化的强力手段;俄罗斯帝国在非俄罗斯族世居地实行俄罗斯化政策,以俄语逐渐取代其他民族语言;日本明治维新时期提出“国家、国民、国语”三位一体的国家体系,采取中央集权主义统一和规范全国学校中使用的语言,反对使用四国、九州等地区的方言;加拿大在说法语的马尼托巴和安大略强力推行语言同化政策;20世纪海尔·塞拉西一世统治下的埃塞俄比亚,其语言政策是以阿姆哈拉语的绝对优势地位将其他近80种语言从教育、商务、行政、交流等领域中排挤出去,其后继者也继续实行这一政策;土耳其长期以来的政策就是禁用库尔德语,以维护土耳其语的主体地位;在苏丹,南北地区的族群、语言、宗教、种族都有所区别,北部说阿拉伯语且信仰伊斯兰教,政府也曾做过语言统一的尝试;1960年代的尼日利亚也曾努力将国内60%人口使用的豪萨语作为优势语言推广。

  中央政府对单语制的追求可能引发国内少数族群的反对,后者往往把语言政治化,为本民族语言争取官方地位,由此引发程度不等的语言冲突,也可能引起国际组织或大国的关注与介入。例如,近年来土耳其在申请加入欧盟的进程中,为满足《欧洲区域或少数民族语言宪章》(European Charter for Regional or Minority Language)的要求,已经在库尔德语使用问题上做出了不少让步,但语言冲突并未就此停止。相反,由于伊拉克境内的库尔德人聚居地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治权,土耳其、伊拉克、叙利亚境内的库尔德人问题反而升级了。类似对抗单语制的活动在斯里兰卡、罗马尼亚、法国、危地马拉、新西兰、英国、孟加拉国、印度尼西亚、斐济、加拿大、巴基斯坦、苏丹、埃塞俄比亚、比利时、土耳其、缅甸、西班牙、伊朗、印度、以色列等很多国家普遍存在。苏联解体后,苏联加盟共和国中几乎都有强化本国主体民族语言地位的倾向和行动,或多或少地引发了国内的语言冲突。用语言维系统一的国家认同、塑造新的“民族-国家”身份,这个理想在现实中并不容易实现。

三、语言与国家影响力

  如何判断国家实力,是国际政治研究和实践中的重要问题。已经有学者发现,仅依靠历史、人口、经济等指标已无法全面衡量一个国家的情况,因此建议增加语言视角,也就是通过分析语言的分布与使用来判断国家情况,从而把握不同国家的类别和等级序列。这是因为军事、经济、政治方面的实力,以及国家经济与政治一体化程度都能直接影响一个国家在国际关系中的影响力,而语言是其基本的构成要素。有学者还推出了几个通过语言考察国家实力的指标。

(一)影响力指数

  一国语言在全球的分布可反映该国影响力的发展趋势,计算依据是该语言国内使用者人数、国外使用者人数、国外学习该语言的人数,将这三者之和折算成百分比之后就得出该指数的计算结果。基于这个指数,可对不同国家的未来影响力进行排序,见表1:

(二)民主指数

  鉴于英语在当代世界的广泛传播及英语国家在现代世界格局中发挥的作用,有人提出以(非英语)国家内部掌握英语的公民占比表示该国的民主程度。于是就有了这样的民主指数排名:荷兰87,瑞士85,丹麦83 ,卢森堡66,芬兰60,斯洛文尼亚56,奥地利53,比利时52,德国51,希腊44,克罗地亚43,爱沙尼亚41,斯洛伐克39,法国34,意大利29,葡萄牙26,罗马尼亚26 ,立陶宛26,波兰25......欧盟国家的平均值是34,全球国家的平均值是17。提出这个指数的研究者认为,当一国的民主指数接近50%时,该国就有失去“国家主权”的危险,但该国对国际政治的理解和反应能力会同时增强,对全球政治和经济的影响力也会有所提高。

(三)语言影响力

  语言影响力是一个综合指标,它的基础是语言本身,包括一种语言用词汇和语法表达世界的能力、语言地位与分布情况、国内外语言政策、语言在各领域的使用情况等。在国际政治中,语言是国家开展对外交往、发挥国家影响力的基本手段之一,因此语言影响力能直接反应并进一步制约国家影响力。如果以十分制表示这一指标,10分最大,1分最小。

  根据上述因素综合考察,国际政治中最有影响力的国家是美国、中国、印度和法国。其中,法国的情况比较特殊,该国动用了众多资源(包括语言资源)保持国家影响力,其在语言方面的努力远远超过美、英等国,具体措施包括语言立法、规范法语、推广法语、争取法语在国际组织和会议上的使用权、赋予法语和法国文化传播以重要的政治意义等等。

  俄罗斯和巴西在这类评估中都只得3分。俄罗斯学者认为,直到“俄罗斯世界”基金会 成立,俄语传播才步入正轨,俄联邦将因此获得更大的世界影响力。紧随俄罗斯之后的国家是德国和日本。德语虽说也是国际交往中的重要语言,但二战带来的负面影响对它的发展影响较大,德国政府也一直在努力用多种方式传播德语、扩大其世界影响力,其中包括建立歌德学院、避免使用“泛日耳曼主义”这类容易让人联想到纳粹德国的术语等。日本也在积极传播日语和日本文化,它尤其注重在秘鲁和巴西维护日语地位,因为这两个国家中有大量的日本侨民,传播日语有利于维护日本侨民对母国的认同。

四、语言与全球化进程

  “全球化是当今时代的主题,也是当今时代的标示,离开了全球化几乎难以深刻认识和理解当代人类社会的各种现象、关系、制度、价值与观念。”伴随着历史中的全球化进程,先后出现过一些具有地区影响力的国际语言,例如中世纪时的拉丁语、18~19世纪的法语、至今在伊斯兰国家仍然影响巨大的古典阿拉伯语、东亚地区曾普遍使用的汉语文言文、拉美地区的西班牙语、英联邦国家中的英语等等。国际语言的发展与该语言使用者的命运密切相关,与时代背景密不可分,同时还会成为国际政治中引人关注的现象与话题。

(一)英语与语言帝国主义

  受信息化和计算机技术的影响,现代世界中的语言发展空间已超越地理界限,进入虚拟空间。在全球现有的7097种语言中,能够进入世界超级语言俱乐部的成员,可以从不同角度进行选择。

  从使用人口数量看,汉语、英语、西班牙语、印地语、乌尔都语、孟加拉语、阿拉伯语、葡萄牙语、俄语、日语、德语、法语是排名前列的语言。从语言拥有的官方地位看,英语是69个国家和联合国等众多国际组织的官方语言,排在其后的是法语、西班牙语、俄语、汉语、阿拉伯语等。从国家的军事实力考虑,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及有核国家名列前茅。从经济角度看GDP最高的国家主要使用英、汉、日、法、西、阿等几种语言。从不同语言达成的商品流通量看,英语独占鳌头,日语、德语、西班牙语位列其后。从语言在科学、出版中的应用情况看,全球有超过70%的科学著作用英语发表。在网络空间中,英语(25.4%)、汉语(19.3%)、西班牙语(8.1%)、阿拉伯语(5.3%)、葡萄牙语(4.1%)、印尼语/马来语(4.1%)、法语(3.2%)、日语(2.9%)、俄语(2.6%)、德语(2.2%)位居前十名,它们提供了77.2% 的网络信息。综上所述,英语是当今世界毫无争议的第一全球语言,其价值堪比石油,是世界资源的一个部分。有人甚至认为,英语是英美两国联盟力量的重要成分,是两国世界影响力的源泉之一。以英语为母语的人因此有了得天独厚的条件,不仅给他们节省大量学习语言的时间,同时也能给他们带来很多机会。

  对英语在世界范围内的扩张,菲利普森称之为“语言帝国主义”,认为英语对其他语言的优势地位会塑造一个以英语为主导的新的全球秩序,威胁其他语言的存在与发展,甚至改变其他语言使用者的思维方式,因此需要警惕和反对。但同时也应看到,英语在被其他国家广泛接受的同时,会因语言接触等因素的影响发生改变,最显著的变化趋势就是简化和皮钦化,进而分化成多个变体,使这一全球性语言变成一个复杂的、异质的语言系统,并可能进一步改变英语的世界格局。

(二)语言冲突与多语化趋势

  语言冲突是社会冲突的一种,是不同语言使用者因语言问题导致的对立关系或状态。语言冲突程度首先多与语言间的距离(Linguistic distance)有关,语际距离小,冲突程度低(如欧洲的西班牙语、葡萄牙语、意大利语、法语),语际距离大,冲突程度大(如英国的英语和盖尔语)。诚然,语言冲突未必都由语言差异引起,更多时候是社会冲突(特别是文明竞争)的媒介或表征。例如在乌克兰,该国国语(乌克兰语)和第二大语言(俄语)虽然同属印欧语系斯拉夫语族的东斯拉夫语支,语际距离很小,但两种语言人群在政治、经济、宗教等方面的差异和矛盾,导致了该国强烈的语言冲突,并成为激化国内政治矛盾的导火索,俄罗斯联邦则为了维护俄语在该国的地位动用了诸多外交手段。乌克兰的情况,是单语制与多语制相互对抗的现实写照。

  目前,在世界舞台上努力提升本国影响力是多国的共识,而语言和文化传播被普遍当成有效的手段。为此,很多国家都建立了专门的语言传播机构,致力于开展依托于语言和文化传播的国家形象建设,提升国家软实力,开展公共外交。(中国)国家汉办、(日本)国际交流基金会、(韩国)世宗学堂、俄罗斯世界基金会、英国文化教育协会、(法国)法语联盟、(德国)歌德学院、(西班牙)塞万提斯学院、(葡萄牙)卡蒙斯学院都是这样的专门机构。这些机构不仅为维护世界范围内的语言文化多样性做出了自己的贡献,同时也在现代国际政治中发挥着微妙的作用。

五、结语

  全球化和信息化是影响现代世界发展最重要的两个趋势,多主体、多中心、多空间、多维度等特征,使参与国际政治的主体及其作用方式不同于以往,语言在其中发挥的作用日益增长。在当前的时代背景下,语言不仅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同时也是重要的经济资源、社会行为和政治行为,并具有社会构建、社会认知的功能。对语言与政治这个话题而言,社会建构、社会认知功能尤为重要。从语言出发,可以更清楚地理解众多国际政治现象。但是,由于语言具有公共产品的性质,且多与其他社会要素结合,它的重要性很容易被人忽略或低估。

  本文透过语言的棱镜观察现代国际政治现象,是因为语言与国家实力、政治、安全等问题有着密切的关系,语言既是其构成要素,同时也是可见的指征。希望这种探讨可以深化对语言社会功能的认识,并探索将语言与政治研究相结合的新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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